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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封神》的背后,是華夏文明在周原的重生

發(fā)布日期:2023-08-10 17:04:10 閱讀量:3917

(寶雞新聞網(wǎng) 黃河)近期,電影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風云》(以下簡稱《封神》)熱映并引發(fā)熱議,有人從服飾、宮殿之美來探究極致的東方美學,有人從影片還原的古代樂器來討論殷商時期的音樂形態(tài)。其實,在影片的背后還隱藏著華夏文明在周原(周人的肇始之地,位于今寶雞岐山、扶風一帶)的重生。結(jié)合考古發(fā)現(xiàn)和近年來學者研究的最新成果,可以抽絲剝繭為我們揭開深深掩埋于歷史塵埃中,那些被人遺忘的商周真相。正如青年歷史學家李碩所說:“考古,就猶如一面深埋地下的鏡子,倒映出我們陌生的形象。”

商文化的殘酷真相

《封神》取材自明代小說《封神演義》與宋元話本《武王伐紂平話》,以殷周之變?yōu)楸尘?。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時代?讓我們結(jié)合考古發(fā)掘和歷史研究,去感知一場驚心動魄的穿越之旅。

電影《封神》中,紂王隨意殺戮身邊的人,讓姜子牙認清了他絕對不是天下共主。其實,對于紂王的隨意殺戮,以及《封神》中透露出來的種種草菅人命,在我們了解了暴力血腥的殷商“黑暗文化”后,也就見怪不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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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命玄鳥,降而生商”。圖為殷墟出土玉鳥。

商朝開國君主商湯曾討伐暴君,安撫百姓,“民之望之,若大旱之望雨也”,并在自己的澡盆上刻下“茍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的座右銘,提醒自己及時反省和不斷革弊立新。商人本應在其影響下創(chuàng)造出更加先進的“君子文化”,但沒想到商族文化卻是每況愈下,最終發(fā)展出了暴力血腥的“黑暗文化”。青年歷史學家李碩在其新作《翦商:殷周之變與華夏新生》(以下簡稱《翦商》)中,從考古發(fā)現(xiàn)的角度為我們展現(xiàn)出殷商的暴力和血腥:

虐殺獲得精神刺激——“在殷都存世的二百多年間,商人族邑的人祭、人奠基和人殉坑越來越多。對商人來說,在聚會典禮上殺戮異族,不僅僅是給諸神的奉獻祭禮,也是讓圍觀者獲得精神刺激和滿足的‘盛宴。比如,多處人祭坑留有蓄意虐殺的跡象,尤其是當人畜數(shù)量不足,獻祭者還會盡量延緩人牲的死亡,任憑被剁去肢體的人牲盡量地掙扎、哀嚎。

用幼兒為房屋奠基——“為保存建筑基址,考古發(fā)掘并沒有挖開全部夯土,僅是開挖了幾條解剖溝,便發(fā)掘出多處兒童骨骼,說明這些房屋普遍使用幼兒奠基……目前考古隊在C發(fā)掘區(qū)共發(fā)現(xiàn)14座建筑和86具童牲,而這還僅僅是解剖溝的一部分?!?/span>李碩分析認為,新石器時代已經(jīng)有把夭折的幼兒裝在陶罐里埋在房屋周邊的習俗,但不同的是,這里的嬰兒大都是夯筑在地基中。新居建筑前不可能有這么多兒童同時病亡,從骨架完整性看也沒有撿骨遷葬的痕跡,所以剩下的可能就是,這些建筑的主人在建筑房屋時使用奴隸的幼兒作為童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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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為殷墟出土祭祀坑中的尸骨。

肆意拋尸——書中舉例,考古隊在對殷墟一處垃圾堆進行了300平方米的試探性發(fā)掘,就挖出了24具尸體,“這塊挖掘區(qū)域只占這條大溝總面積的不到百分之一,很難想象,整條大溝內(nèi)到底遺棄了多少死者的尸骨?!?/span>

隨意殺戮現(xiàn)象嚴重——李碩引用胡厚宣先生的統(tǒng)計和卜辭中未記載明確人數(shù)的甲骨,計算出僅僅甲骨卜辭中記載的獻祭總?cè)藬?shù)就超過了1.4萬人。李碩說:“這些商人聚落的總體規(guī)律是,伴隨著聚落規(guī)模的擴大,人祭和隨意殺戮現(xiàn)象同步增長,并在殷墟末期達到頂峰?!?/span>

最后一位“人皇”的瘋狂

回歸電影《封神》本身。影片中,費翔扮演的紂王殷壽贏得好評不斷,很多網(wǎng)友贊他是最后一位“人皇”,甚至有人喊要為紂王平反。然而考古發(fā)現(xiàn)卻肯定了史書的記載,為我們展現(xiàn)了最后一位“人皇”最后的瘋狂。

在《翦商》一書中,作者通過考古發(fā)掘的后岡H10祭祀坑(屬于殷商王朝謝幕前夕,很可能是紂王時代的一次隆重獻祭儀式)給出了答案:紂王的瘋狂,是連《封神榜》也無法想象的殘忍。作者寫道:“紂王雖然以暴君形象載入史冊,但史書從未記錄過其類似H10祭祀坑的殘忍行徑,哪怕是演義小說《封神榜》也無法想象這種情節(jié)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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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封神》劇照。比干挖心。

影片中,紂王策劃弒父殺兄他還害死王叔比干,甚至想殺了自己的兒子殷郊這樣殺親人、殺重臣的事情在當時真的發(fā)生嗎?在《翦商》一書中,作者為我們還原了一個真實的紂王時代“按照商人傳統(tǒng)的宗教理念,獻祭人牲的身份越高,就越能取悅先王諸神。歷代商王都謀求捕獵異族酋長‘方伯獻祭,而紂王則把商人貴族也列入了獻祭名單?!薄?/span>殷紂末年,殷都貴族們已經(jīng)處于一種難以置信的恐怖之中,因為即使在以鬼神血祭為常態(tài)的商文化里也少有紂王這種熱衷用顯貴獻祭的做法李碩甚至認為:可能這才是商朝失控和滅亡的直接原因,周人的威脅根本不值一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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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為姬昌被關(guān)押的羑里城。

影片中,還有一處讓人愕然的場景,就是紂王騙姬昌吃了伯邑考的肉制成的肉餅,“你那么愛你的兒子,就沒嘗出來他的味道嗎?”紂王瘋狂的舉動配上姬昌飾演者李雪健近乎絕望的嘶喊,讓很多觀眾潸然淚下。這段故事在小說《封神演義》中也有,只不過是把伯邑考做成了肉醬送給了姬昌。這情節(jié)真實嗎?青年歷史學家李碩通過考古發(fā)現(xiàn)告訴我們:很有可能是真的!

首先,吃人這事在商常見嗎?通過商代考古可以發(fā)現(xiàn),這種現(xiàn)象不少。在后岡H10祭祀坑中就有很多身首分離的尸體,考古學家給出的答案是:尸身可能被獻祭和烹煮分食。在《翦商》一書中,當考古工作者第一次發(fā)掘到商人的炊具中出現(xiàn)人頭時,根本從未想過“人頭會被作為食物”這種可能。但十幾年后考古再次發(fā)掘出殷墟貴族墓葬中有“銅甗人頭”組合,才刷新了人們對殷商人殉的認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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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為殷墟出土的“銅甗人頭”組合。

“為何要把人頭放在蒸鍋里,難道是蒸熟的嗎?通常,殷墟出土的其他人頭大都是光潤的棕黃色,頭骨斷茬呈鋸齒狀,但劉家莊北M1046銅贏里的這顆卻顏色灰暗,斷茬整齊,說明人頭已經(jīng)被蒸熟。在這之前,考古隊曾在王陵區(qū)M259貴族墓發(fā)現(xiàn)隨葬銅甗中裝著人頭,但當時沒有在意,認為它可能是偶然掉落進去的。而劉家莊北的M1046再次出現(xiàn)這種現(xiàn)象,說明殷都確實有蒸食人頭的做法。王陵區(qū)M259屬于殷墟二期,劉家莊北M1046屬于四期,看來這種食人方式一直存續(xù)到商朝的終結(jié)。”

其次,人被做成肉餅或者肉醬吃掉,這事靠譜嗎?李碩引用上海博物館從民間征集到的一塊未經(jīng)著錄的殷商末期甲骨殘片文字,以及殷墟出土的人頭骨刻辭,還有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商代后期青銅器——作冊般甗銘文等資料,得出結(jié)論:紂王時期,至少有夷方伯、無敄兩位異族首領(lǐng)被剁成肉醬吃掉。

看來,史書乃至小說家言還真非空穴來風?!睹献印酚涊d,齊宣王曾問孟子:“武王伐紂難道不是以臣弒君嗎?”孟子說:“我只聽說武王殺掉了一個叫紂的人,沒聽說他弒君(聞誅一夫紂矣,未聞弒君也)?!痹诿献涌磥?,紂王只不過是一個暴虐的獨夫民賊,又何曾是心懷天下的君王。孟子的話繼續(xù)推理下去就是:若連君王都不算,紂王又有何顏面稱“人皇”!

膴膴周原誕生的文明新光

如此殘酷的商文化是從夏朝繼承的嗎?周文化難道就沒有繼承這樣的“黑暗文化”嗎?武王伐紂不僅僅是簡單的改朝換代,而是中華文明史上的一次偉大變革。這句話又該如何解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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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歷史學家李碩也對這些現(xiàn)象進行了分析,首先,他從夏都二里頭遺址的考古中得出結(jié)論:商人學習了夏朝的宮殿區(qū)建設和祭祀方式,但不同之處也很明顯:二里頭夏朝宮廷區(qū)的人祭行為一直不太普遍;其次,李碩引用北京大學副教授韓巍的論文《西周墓葬的殉人和殉牲》指出,考古發(fā)現(xiàn),多處西周初期墓葬少部分墓內(nèi)依然有殉人,但也往往有典型的商人習俗,這些墓葬屬于“殷遺民”,而同時期的周人墓葬則基本沒有人殉。

太白旗懸獨夫死,鳳鳴岐山禮樂成。為何殷商“黑暗文化”突然消失了?李碩認為,這要歸功于鳳鳴岐山、膴膴周原誕生的文明之光,他將這稱為“華夏新生”。特別是周公將殷商“黑暗文化”深深埋葬并重構(gòu)了新的歷史敘事和道德體系,李碩稱之為“周公新時代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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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碩認為,在考古發(fā)現(xiàn)商朝的遺址與人祭文化之前,人們對周公的認識只有輔佐成王、平定三監(jiān)之亂等事功和“制禮作樂”、分封等制度文化兩方面。但事實上,周公最重要的工作是消滅商人的人祭宗教,以及與之配套的弱肉強食的宗教價值體系。他不僅阻止了周人模仿和繼承這種宗教文化,也在殷商遺民和東夷族群中根除了它。

李碩將誕生于周原的這個新王朝稱之為“進入了正常時代的西周”,將周公的一系列改制稱之為“諸神遠去”,認為周公的“改制”恭敬地解除了上帝和諸神對世間的掌控,掐斷了神對人間的直接干預,留給人間的只有商人想象不到、期盼不來的“平庸的平和。他結(jié)合考古發(fā)掘指出,西周遺址不再像殷墟遺址那樣宏偉血腥,它更符合后世人觀念里的“正?!睒藴省叭怂乐?,安靜地躺在屬于自己的或大或小的墓穴里,有或多或少的隨葬品陪伴,但不再有為他(她)獻祭的大量尸骨。更嚴謹一點說,后世人的這種‘正常’觀念,正是周人開創(chuàng)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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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來,3000年前在位于寶雞的膴膴周原上,不僅誕生了光耀千載的禮樂文明,更創(chuàng)造了沒有殺戮、遠離神權(quán)的新華夏文明。正如李碩所說:“周滅商后,以殺戮和人祭為特色的華夏舊文明戛然而止,取代它的,是周公營造的新華夏文明。周公消滅了舊華夏文明及其相關(guān)記憶,打破了族群血緣壁壘,讓塵世生活遠離宗教和鬼神世界,不再把人類族群的差異看作神創(chuàng)的貴賤之別。這是華夏文明最徹底的一次自我否定與重生。在三千年前的古人類文明中,只有華夏獨自走出了神權(quán)的掌控,成為一個‘異類’。這是一種過于早熟的世俗文明,一直持續(xù)到今日?!?/span>

500多年后,面對周文化的禮崩樂壞,曾經(jīng)被周人苦心造詣想要磨滅的殺戮和人祭陋習,又開始在諸侯爭霸稱雄的熏心利欲中重新燃起且愈演愈烈??鬃影l(fā)出了“始作俑者,其無后乎”的感慨。作為商人后裔和文化大咖,“越是接近商文化的殘酷真相,孔子就越對周公有真正的理解和感激?!弊髡哒J為,這才是孔子推崇周公和周文化的真正原因。

子曰:“甚矣,吾衰也!久矣,吾不復夢見周公。”

子曰:“周監(jiān)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從周?!?/span>

……

晚年的孔子按照周公的精神對歷史文獻進行前所未有的系統(tǒng)整理,刪詩書、定禮樂、贊周易,以此向誕生于周原的偉大賢者和其創(chuàng)造的偉大文化致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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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百年過去了,周原的風依然和煦如初,當年的一切都掩埋在了歷史的塵埃中,唯見渭水滔滔流。新華社國家高端智庫發(fā)布的智庫報告《改變中國的“第二個結(jié)合”一一建設中華民族現(xiàn)代文明的理論創(chuàng)新與實踐》指出:“三千年前形成的西周禮樂制度,是中國人自古而今形成的宇宙觀、天下觀、社會觀、道德觀的重要源流。禮樂文明的傳統(tǒng)在今日中國,形成新的回響?!被赝茉?,喚醒我們對遠古的眷戀,我們看到了三千年前綻放的文明之光,這是周人翦除殘忍血腥的商文化、建立崇德尚禮的周文化的華夏文明的新生,更是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“一江春水向東流”的根與源。

編輯:李雪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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